这也并非毫无道理,谢怀珠一对柳眉微蹙,她知道这一双双眼都盯着她,等着她发话,她是个临时抱佛脚的绣花枕头,怎顶得住这般考验?虽然脸上还强装镇定,可背脊早已被汗湿透了。
她熟练地拔出簪子去挑灯花,不一会儿,屋内又恢复了明亮。
其实昨夜他也辗转难眠,一来是他认床,二来也是被白天里不符常理的微末小事困扰,是以直到四更天才浅浅眯了一会。
他捕捉到她的欲言又止,半是探究半是期待地重复,“还?”
秦老夫人却道,“府里上几十口人,都是繁文琐事,你掌家也不容易,再说了你头疼的毛病不是又犯了?难道她们年轻的做不了,你就做得来?还是多休息些日子,该放手的放手,人活得也松快些,是与不是?”
这么想,倒也释怀。她向来不在这些小事上自苦,否则一天到晚只剩怄气,活着也没意思了。
父亲又是副慈懦的性子,也不能指望他点什么,谢怀珠是看着她那张冶艳的脸一点点枯槁起来的,所以,即便她们母女俩时常因观念不同而吵嘴,她也不忍狠下心对她。
“没什么,”踌躇了片刻,她终于下定决心道,“我毕竟刚来不久,这名单上的好些人我也不认识,怕礼数不周全,让人笑话,母亲料理了这么多年,我还是去请教一下她吧。”
“是啊,”她附和道,“倘若妤娘在,这种事在她眼里根本不成问题,我倒是希望她赶紧回来,趁端阳来临前我也好溜回家,免得做不好,到时还白遭一顿数落,也毁了她的名声。”
谢怀珠被她盯得发毛,正想开口的时候,却听她说,“行吧。”
裴玄章颤着瞳仁转过头来,她却如火炙般缩回了手,指着地上嗫嚅着解释,“这里有水……”
他能感受到她明亮的星眸坦坦荡荡地盯着他,令他手上莫名发潮,顿了顿,这才重新握紧笔写了起来。
谢怀珠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他了,于是抿了抿唇打算辩解一番,“我……”
谢怀珠倒不是她娘说的那般无欲无求,可能是她藏得太深,连她娘也摸不清她的性子,她觉得自己比她娘强的一点就是,她不会像她那么高调地以卵击石,对她来说,身在夹缝里,放低身段并不丢人。
裴玄章鲜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笑,不由得转过眸来,用怪诞的眼神瞧她,这一瞧,她唇边的笑容又敛去了,压抑着嘴角,期期艾艾地叫唤着疼。
谢怀珠转眸望向她的脸,半晌,突然轻叹了口气。
谢怀珠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还做下了这桩好事,如果他们父子真能冰释前嫌,那她自然也替他感到开心。
“那你说……君拂被……”她支吾了一下,赧然道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谢怀珠没想到,他明明已经处在边缘了,在其他人眼里竟然变化很大,那他以前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啊。
秦老夫人吃惊道,“这么大的人,当真一杯就倒?”
她一面擦拭着手上残余的药油,一面斟酌道,“母亲虽强势,可她是一心为了我的。”
“我……”她咬了咬唇,嗫嚅着找补道,“是昨晚我有些犯困,脑袋不清醒才犯下这等差错,今后一定警惕心神,多谢你帮我更正,否则我真要抬不起头来了……”
她吓得打了个激灵,瞳孔微颤地转过眸来。
谢怀珠所料没错,虽然曾夫人平日里不待见自己,可毕竟她现在顶替的是妤娘之名,为了巩固名声,第二日便火急火燎地差人送了信来。
想到这里时,绮萝也小声叹了口气道,“也不知道大娘子怎样了,她要是回来,咱们也不用如此慌张了……”
小娘子着了一身珊瑚红的团花短袄,下系葱绿的马面裙,娇俏中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。
鹤山沉吟道,“多谢嫂嫂送的香包,嫂嫂怎知我喜欢这个颜色花样?”
秦老夫人没有戳穿她的谎言,而是顺着她的话道,“既然如此,今年的端阳事宜就让妤丫头去办吧,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,该休息便休息会。”
一句谎言需要无数的谎来圆,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,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。
按着疑问,他又将目光挪回到纸上来,这回他看得仔细,连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放过,试图从中窥探出更多的真相。
谢怀珠和明雪自是能闻到他们婆媳之间的硝烟味,登时吓得胆战心惊。
谢怀珠松了口气。
“四十大板!”刘大一听脸色都白了,“小娘子,小的身子不好,四十大板,这是要了我的命啊!世子妃……”
“谢”字还没吐出口,却被生生堵在喉咙。
谢怀珠看了她一眼,虽然被她这么对比,心里不是滋味,可想到绮萝跟在妤娘身边那么多年,自己不过是个临时的假主子,又如何能在她心头越得过次序去?
也不知过了多久,裴玄章翻完最后一页,抬起眼时,却见她已倒头趴在书案上睡着了。
“怕什么,你是新来的媳妇,这项重任迟早要交到你身上的,自己家里,只管大刀阔斧地干,你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,还怕别人说你闲话不成?”秦老夫人说着,目光却飘到睿王妃脸上。
“哼,你终于承认了吧!”
明雪迈入屋里,见到睿王妃和谢怀珠,便道,“母亲和嫂嫂也在呢,那是我来迟了。”
看秦老夫人的态度,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,本来她就已经是个绣花枕头了,还要再来一个明雪,简直让她头疼不已。